ChatGPT颠覆教育的可能与不可能

火爆全网的ChatGPT从2022年11月底发布，截至目前历经4个多月的应用与炒作，一路狂飙猛进。人们对于ChatGPT的使用、ChatGPT对教育、对学生影响的讨论，并未随着一张张禁令而有所减弱，反而比预期发展得还要迅猛。ChatGPT类生成式人工智能融入生活已经成为必然。ChatGPT的两面性并存，技术的突破将直接催化教育数字化转型的进程，并对未来教育发展战略产生深远影响。技术应该是为人类服务的，才能赋能教育变革与社会进步。虽然人工智能可以颠覆教育模式、教育形态，但不可颠覆教育本质和学术伦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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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们通常会对未知的、新生的事物，不可控的科技，恐惧情绪大于兴奋。ChatGPT作为目前天花板级的AI应用，出发点和立场不同的政府、企业、学者、学校师生态度截然不同。已有研究和实践不外乎三种：有的开放乐观、积极拥抱，比如新加坡教育部、德国北威州教育局计划出台师生使用ChatGPT等新技术的指导意见，拓展教与学创新可能；美国沃顿商学院有教授鼓励学生使用ChatGPT完成作业，但必须在此基础上加以改进；韩国央行行长已指示韩国央行设法运用ChatGPT。有的则谨慎冷静、客观辩证，如部分科技企业代表、自然科学领域学者提出“让子弹飞一会”，ChatGPT在具体垂直细分领域和多样化应用场景中的对话水平、迭代能力和商业化成本，还有待实践检验。特别是其内容生产的及时性、科学性、事实性和原创性问题仍是目前暂时无法攻克的最大缺陷。还有的实施禁用，如香港大学、巴黎政治学院等高校和美国纽约市、西雅图和洛杉矶等地学区禁止在教育教学中使用ChatGPT，避免出现代写作业或考试作弊现象。Springer Nature和Elsevier等知名学术出版机构禁止作者将ChatGPT作为合著者。乔姆斯基（Noam Chomsky）坚称“ChatGPT本质上就是高科技剽窃”和“逃避学习的一种方式”。

截至2023年1月底，据《中国青年报》记者不完全统计，国内各大社交平台上，关于使用ChatGPT完成作业的讨论已经超过10万条。今年3月北京市某小学四年级学生已经开展了“ChatGPT走进校园的利与弊”的辩论赛，小学生在家长的协助下使用ChatGPT并思考论点、论据。再次说明，对于无门槛使用的ChatGPT，宜疏不宜堵，对于教育领域而言，更应主动思考、积极应对。

ChatGPT最典型的特征优势就是“深入浅出”。“深入”就是通过使用大数据、大模型、大算力以及人类反馈强化学习（Reinforcement Learning from Human Feedback）等技术，实现的生成式人工智能，即强大的语言理解与生成、复杂逻辑推理、上下文学习等能力。“浅出”是指它将人机交互的难度几乎降低到零门槛，推动了使用人工智能的普及性，在高质量的互动中形成了极佳的用户体验感。用户只需提出问题，它就能动态生成答案并以文本形式输出。这正凸显了ChatGPT的智能性与便利性，这些优势将会给教育在规模普及、资源配置和教学效率上带来巨大的增益，为因材施教提供更多可能。ChatGPT以其强大的输出能力成为教师的得力助手，在备课、教学、个性化辅导、作业批改和考试评价环节均提供更丰富的资源、更快捷的速度、更精准的匹配，帮助老师从繁重的机械性教学负担和非教学事务中解放出来，从而从事更多的创造性教学工作和育人工作。因此，大部分老师担心，ChatGPT强大的知识和意识形态输出能力，会导致教师以及很多类似行业的工作岗位丧失其原有地位。与此同时，ChatGPT也对教师提出了更高的挑战。一种新的科技在教育领域中的应用水平是否对学生有益，老师的价值立场和应用水平几乎决定了其上限。作为工具使用的ChatGPT，将会极大地改善教学模式。以知识传授为主、单向度的师生互动、应试导向的传统教育，都将因人工智能的融入而进一步接近理想中的教育——素养优先、多向度的师生交互、发展导向的创新教育。从更广的区域范围来看，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弥合教育中的个体差异和区域差距，推动教育资源的普惠公平。

技术本身是价值无涉的，应用技术的人赋予了技术的价值属性。首先，应对技术应用具备科学客观的认知与判断。ChatGPT并不是技术的创新性突破，而是在应用层面上选对了落脚点，迎来了人工智能应用的奇点。它本质上尚未真正突破“弱人工智能”的技术范式，回答内容的正确性难以保证，甚至是“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”。以ChatGPT为代表的人工智能技术，在信息搜索与整合、数据运算等低阶能力方面远超人类，但在应用归纳、演绎、顿悟等高阶能力方面还很薄弱，更不具备人类创造性解决问题的能力。正是因为ChatGPT的大数据、大算力、大模型，让它“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”的惊人表现，在人文社科的表现远远优于自然科学技术，进而导致了人文社会科学相关领域学者和从业者对ChatGPT的态度更为紧张焦虑，也扩大了媒体和资本的过度炒作对社会面的影响。

在人类发展的历史上，技术与教育竞相成为推动经济社会发展的主力，并呈现出彼此之间供求消长的“技术与教育赛跑”的态势。自古以来，无论科技如何发展，人们对教育的探求并未发生本质上的变化。从孔子提出“有教无类、因材施教”，柏拉图强调“教育是实现理想国的唯一手段和工具”开始，就在为“人类进入自由个性的发展阶段，人成为自身发展的主人”而不断探索。《人类简史》的作者尤瓦尔·赫拉利曾在采访中强调：21世纪全世界最重要的产品，不再是工厂、车辆、武器，而是人体、大脑、思维。由此可见，独立思考成为人类解放自我的重要体现，是教育的本质所在，也是人类智能与人工智能的本质区别。科技创新发展的目标在于服务于人，从而解放人。人们更加寄期望于通过技术的善用，进一步实现人的个性化发展的教育理想。ChatGPT对海量知识的高效快捷“搬运”和“重组”，对传统的知识权威的学科体系、教学方式、知识生产、师生关系和评价方式都带来了巨大挑战，但依旧无法触及教育的核心本质。无论是高等教育的论文写作、科研创新，还是基础教育的作业练习、教师备课与教学、考试评估等，其本质都是为人的独立思考而准备。但以ChatGPT为代表的生成式人工智能将为大家提供一条交互无门槛的“近道”，这条“近道”可以提供远超越人脑的，基于逻辑推理、数据驱动、反馈控制为基础的海量信息和知识，供人选择。但终究它提供的是选项，最终做出选择和决定的还是人类。因此，在教育中一旦过度应用ChatGPT类人工智能，将走向教育的反面，知识的获取、问题的解决，已经不再需要思考，人类将会思维惰化，这是与教育的本质、与人类发展的规律相违背的，也是社会各界最为担忧的。人类的本能是趋易避难，一旦形成这种依赖人工智能的思维定势，人类将会从技术依赖，走向技术霸权，直至技术垄断。人类不再相信自己的知识积累与具身经验，不再相信和使用自己的大脑，不再自己做出决定和判断，而是过度依赖人工智能，甚至盲目崇拜或迷信，这才是对人类社会和教育的最大威胁。这种威胁不是来自人工智能的不断迭代升级，而是人类自身的惰化。

因此，教育面对ChatGPT应有自己的坚守与开放。ChatGPT为代表的生成式人工智能颠覆教育的不可能，在于魂。人工智能可以替代部分机械工作，但是教育的本质功能是无法取代的。未来的学习者，将生活在一个物理世界、人类社会、数字世界交融的时代，教育需要积极思考，主动变革，从教育理念、教学模式、教育内容、教育治理、体系结构等维度不断创新，探索智能时代的教育新形态。教师归于育人本道，教育将不仅仅满足于算法推送的现成答案，而是努力培养善用AI工具，具备数字素养与技能、能够辩证地独立思考、兼具有人文与科技素养的现代化人才。

来源 | 《天津师范大学学报》（社会科学版） 2023年第3期

作者 | 王学男（中国教科院教育战略与宏观政策研究所副研究员）